【齐泽克x彼得森】大雪下了15分钟

“我常常想到,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正是在以轻微的冒犯为前提下的相互试探。人们应当容许这种冒犯,因为这是构建任何关系的第一步。我会说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如此喜爱舞蹈——你能够在社会文明允许的情况下与我对抗、与我纠缠、与我交融吗?只要文明社会依旧应允这种互相冒犯的交流的形式,人与人之间的探戈或许就能永远这样跳下去,秩序就依旧能够修复其自身。”

探戈。齐泽克一脚踩在薄薄的雪地上,体会着这个词语在他舌尖反复滚动的感觉。

“我喜欢这个比喻,双人探戈。”他最终说。“或许你是对的,谁知道呢。”


笔者:猛南爵士stg(b站:芝加哥银狐Silverfox)

配对:齐泽克x彼得森(本篇无差)

写在前面的话:我之前在b站转载并翻译了一个油管视频,有关老齐评价jp的视频,似乎内网仅有的老齐评价jp的视频都是在辩论前的,而看上去多有贬损。我上传的那个视频里,老齐的态度似乎不像先前那么厌弃jp了,甚至在主持人试图取笑jp时,反而出人意料地被老齐打断了,让我觉得很有趣。

在我转载的视频中,老齐提到他们两人在辩论结束之后又私底下聊了大概十五分钟。他们在这15分钟里会说些什么?这就是本文灵感的来源。

 

 

【齐泽克x彼得森】大雪下了15分钟

“你带厚衣服了吗?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雪。”

齐泽克向彼得森展示他的羽绒服。“带了,多谢提醒。”

彼得森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披上自己的黑色大衣。

后台的灯光朦胧昏暗。他和齐泽克并肩走过后台阴暗狭窄的通道,这是最快的捷径,能够让他们在观众离场前率先离开。

彼得森先于齐泽克一步。他伸手推开演播室的后门,料峭的春寒随即扑面而来,齐泽克只觉得鼻腔里的瘙痒加剧,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而在北方的冰天雪地中长大的彼得森却更加习以为常,他消瘦的身板似乎在寒风中也屹立不倒。

他们在沉默中走向街道。时间很晚了,街上行人寥寥。多伦多的冬天很漫长,即使是四五月份也常常下雪。所以当星星点点的白色碎屑落在他们的肩头时,齐泽克并不感到意外。

雪越来越大,从零星的碎屑变成扑面而来的白色风沙。齐泽克再次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又是一个——该死的鼻炎,他在心里咒骂道。即使是在深冬腊月里,卢布尔雅那也很少会下这么大的雪。

彼得森拉着他,加快了脚步。他领着齐泽克走进一处火车站的前厅,试图躲避渐渐失控的大雪。室内确实暖和了不少,尽管周围挤满了熙熙攘攘的等车的人群。

他们就这样站在玻璃窗前,注视着窗外飘舞的大雪,如同一层从天而降的白色帷幕,将世界万物都笼罩在感知的面纱之外。

一位怀抱婴儿的妇女冷不防地撞上了彼得森,后者有些惊讶地回头,下意识地寻找冲击的来源。当他看到那名亚洲妇女一只手护着婴儿,一只手拖着沉重的编织袋,还要小心翼翼地和他道歉时,他的表情柔和下来。

他们注视着那名亚洲女工脚步蹒跚地走向检票口,直至消失在他们的视野当中。彼得森张了张嘴,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本科辍学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也曾在各种蓝领行业中兼职。”他的眼神聚焦于远处,“这样的环境总会让我回忆起年少的时光。当我在后厨煎牛排时,那些肥胖的主厨总是在拥挤的灶台间冲撞到我的后背。不同的是,他们很少向学徒道歉。”

一群建筑工人涌入大厅当中,他们裤脚上点缀着白色的灰浆,向彼此大声嚷嚷着。坐在候车室的年轻人皱起眉,转头带上了耳机。

齐泽克吸了吸鼻子,“我的处境说不定还不如你呢,乔丹。毕竟我可是生活在‘糟糕的’——借用你的话说——社会主义的前南斯拉夫。”

彼得森微微一笑,似乎没有被齐泽克拿他打趣的行为冒犯到。他歪着头,神情专注,在认真听。齐泽克不禁想到那些人是如何自愿地向心理医生倾吐一切的:当另一个人如此明显地将注意力完全地倾注在你身上时,你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压抑自己诉说的欲望?

“我差点毕不了业,因为我的导师说我写的论文不够‘马克思’。”他说,半是自嘲半是认真,“不过即使我毕业了,说不定我也很难像你那样找到一些兼职做——我猜开餐馆的恐怕不会招收一个神神叨叨的哲学系毕业生,连教授都说我们这样的学生多半都是毕业即失业的。诚实点说,我到30岁之前都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

彼得森了然地点点头,“我们这些执着于人文社科的人都不太容易。人们总是粗暴地把我归结为精英阶级一类,但他们实际上对我根本一无所知:他们不知道想要获得一个临床心理学的博士学位有多难,不仅是能力上的,更是经济条件上的。”

他们好像在围绕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话题兜圈子,齐泽克想。照这个方式进行下去,他们不会达成任何更深的共识。这不是齐泽克想要的,但他若在这时候打断彼得森的独白,即使是齐泽克自己也觉得太粗暴了。

所以他勉强接受了这种看起来越来越犬儒的对话。“唔,我听说过。在你们加拿大这一行是不是竞争特别激烈?”

“嗯,虽然各式各样的心理学专业遍地都是,但是能提供临床心理学学位的少之又少。更不用说高昂得吓人的学费。”彼得森垂下视线,看上去有些忧郁,“我一直颇为刻薄地讽刺那些大学里的官僚主义,尤其是政治正确这一点,在我看来很多大学生都在为此承担毫无必要的开销——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学生时代过的清苦日子。我的父母都是中学教师,没有能力也没有义务替我承担每年几万的高昂学费。我必须一边打工一边努力学习获取奖学金来减少经济压力。在毕业季,我还得同时做繁杂的研究实践和撰写冗长的论文才能拿到学位证书。我经常一夜未睡,烟灰缸里像刺猬一样插满了烟头……但那些恨我的人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看到我西装革履,外表光鲜,就把我称作刻薄而疯狂的、不知民间疾苦的白皮猪。”

他们再次陷入沉默。齐泽克注视着窗外不曾停歇的大雪,大脑飞快地转动着:不是在思考问题,而是试图组织语言。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不仅仅是彼得森先验地对他的马克思主义立场批判失效了,他对彼得森是一个伪科学家、为右翼背书的先验判断也同样是错误的。某种程度上,他甚至对自己过分急躁地严厉批评彼得森多少有些自责:毕竟,任何有同理心的人,都无法在面对一个较真的、关切的、温和而热忱的人时大骂他是个虚伪的骗子,即使他的理论有本质性的错误。

是的,或许今天在场上的胜利让齐泽克站在左翼的立场上赢得了更多的支持,减少了全世界范围内对右倾民粹的盲信(这并不是说,彼得森本人有右翼民粹的倾向,而是很多支持他的人有这种倾向)。但当他以现在这种私人的方式面对彼得森时,他的策略失效了。因为彼得森从来不是他的敌人,却也很难成为他的盟友。

所以他应该如何开始?

“话说回来,我倒是有一件趣事想要和你分享。”没想到彼得森比他更早开口,“我刚刚收到几条粉丝的私信,告诉他们对我十分失望,因为我没能施展我‘惊人的口才’把你这个左派打倒。”

齐泽克没忍住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凑巧的是,同样有一堆左派人士给我写邮件,质问我——希望你不会被冒犯,乔丹——质问我为什么不把你暴操一顿。比喻意义上的。”

似乎被齐泽克本人的幽默感染了,彼得森也笑起来,看起来完全不介意齐泽克粗俗的用语,并且对其中的意味心领神会。

“看来现在我们都被自己人除名了。”彼得森半是认真地说,“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我是说——忽略掉马克思主义的成分,你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学者,至少哲学造诣上比我高太多。”

来自彼得森突如其来的古怪善意让齐泽克一时语塞。彼得森身上兼有的知识分子的自尊和医生的温和,兼有为人师长的严厉和自知之明的谦卑,所有的这一切让齐泽克很难把他当做立场上的敌人对待,即使他们的观念是完全相悖的。

那么现在我与他交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齐泽克问自己,为了毫不留情地击败他吗?为了居高临下地说服他吗?为了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吗?似乎都不是。

“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这些没什么用,我也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就听我的。可我必须得说,因为现在,因为是你——”

他停顿下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多少有些尴尬的肉麻,其中的意味几乎像是某种道德的虚伪。他瞥了一眼彼得森,后者面对他的毫无征兆的严肃态度似乎变得有些不知所措,正无意识地拨弄着戴在无名指上的婚戒,和齐泽克本人不断擤鼻子一样大概算是某种相似的强迫性重复。

“我明白你想要成为一个建构者,一个修复资本主义摩天大厦的工匠。”他深吸一口气,“我不否认你的努力,相反地,我赞赏它。扪心自问地说,我希望这个世界有更多有你这样性格的人存在,因为人类文明是由建设者确立的,而非破坏者。

“然而就像我刚刚对你说的那样,‘就像智慧女神密涅瓦的猫头鹰只在黄昏时飞起,哲学也只能在一种社会秩序已然开始衰败时才能被理解。’此处的关键是,我们不知道我们身处于社会秩序的何处。我不知道它是刚开始破碎,还是已经完全破碎了。我所知道的是:当现有的秩序彻底腐朽时,马克思主义将完成它对腐朽秩序的最后一击。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否定它,而是批判地看它,并假设他有着超越我的对社会的洞见并学习它。”他深吸一口气,“我说这些并不是在以一种长辈的姿态教导你,而仅仅只是一种希望——你本该不被意识形态束缚住手脚的,我也知道你在很多方面都真的做到了这一点,但不知道为何你对马克思主义却做不到这一点——我有许多猜测,乔丹,我承认这对我而言是一个有关你的未解之谜——而我希望你做到这一点,在在批判马克思主义之前先认识它。你能够接受我的建议吗?”

彼得森没有吭声,他转着指环,细碎的雪花在他的鬓角和毛领上闪闪发亮。

“我不知道……”他咬着嘴唇,小声地说,“坦诚地说,我知道自己对马克思主义认识有限,但这并不妨碍我批判那些同样对其认识有限的左派活动家,那些人自称马克思主义者,挥舞着政治正确的大旗,打压一切反对他们的声音。而假设你对他们的判断是对的,即他们并非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那我的假设就成立了,不是吗?”

“那些走火入魔的人,那些原教旨主义者……”齐泽克叹息道,“但我现在说的无关他们,而是有关于你。你能够接受我的提议,去好好了解一下马克思主义本身吗?”

窗外的雪花渐渐稀薄,帷幕正在被逐步揭开。齐泽克不知道他们是正在走向清晰明了,还是原地踏步、毫无建树?他没来由地感受到一阵焦急——如果此时此刻,大雪停止,帷幕消失,而他们两人在车站前就此别过,永不再见,他或许会就此失去一个潜在的友人,或者一个更加有力的对手——某种程度上,两者常常是一回事。

“我明白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但是在大雪消融之前,彼得森说,“我会尝试的,也许在未来某一天,也许从现在开始……”

雪停了。齐泽克看了一眼手表:大雪只下了十五分钟。

他们走出车站的时候,彼得森突然开口:“你之前提到,你并不知道我们身处社会建构的哪个阶段。”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或许有我的答案,你愿不愿意听?”

“请讲,我很乐意。”

“我常常想到,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正是在以轻微的冒犯为前提下的相互试探。人们应当容许这种冒犯,因为这是构建任何关系的第一步。我会说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如此喜爱舞蹈——你能够在社会文明允许的情况下与我对抗、与我纠缠、与我交融吗?只要文明社会依旧应允这种互相冒犯的交流的形式,人与人之间的探戈或许就能永远这样跳下去,秩序就依旧能够修复其自身。”

探戈。齐泽克一脚踩在薄薄的雪地上,体会着这个词语在他舌尖反复滚动的感觉。

“我喜欢这个比喻,双人探戈。”他最终说。“或许你是对的,谁知道呢。”

他们在下一个路口分别。雪地上迤逦着他们的足迹,纠缠的脚步,就像无止境的舞蹈……

他没有忍住脱口而出的话语。“那么,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或许作为临别的赠礼?”

“我在听。”

齐泽克深吸一口气(被鼻炎打断了,所以看起来不太像那么回事儿)。“我能邀请你跳下一场舞会吗?”

他故作轻佻的语气惹得彼得森大笑起来,齐泽克注意到他的笑容——橄榄绿色的眼睛眯起来,眼角的皱纹深深地刻进皮肤里——尽管这样,乔丹·彼得森的笑容依旧是孩子气的,带有理想主义者般的天真。

“当然。”他说,“我怎么能对你说不呢?”

他伸出手,婚戒在无名指上闪闪发亮。

“那么,到时候见。”

 

FIN

 

 

 

 

 

或许不是我的意淫?在那场辩论快要结束的一段里,jp略有局促地想要开口,台下的观众都在草草闹闹地起哄,老齐却做出了难得严肃的举动:他挥了挥双手,没有笑,想要阻止观众打断jp的发言。

我的理解是:正如他自己所言,他接受jp的辩论邀请不过是为了抢夺左派话语权,至于对jp本人如何他则并没有太多的意见,或者用他的原话说“I don’t care. ”。而我的推演是:通过这一次辩论,他或许意识到jp或许在认知上有错误的地方,本质上却不是坏人,攻击他的动机和嘲笑他的弱点对于jp这样有良知的人是不公正的。

如果这篇文章没了,你们知道去哪里找我。

愿我们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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